未央沒多想，轉身就打算回屋打坐，餘光突然瞥到地上多出了一道影子。

“大聖？！”

院子裏有防禦陣法，來人（猴）並沒有進來，只是站在墻外的大樹上，猴尾巴無力的垂落，顯得別有心事。

“發生什麽事了嗎？”未央有些擔心，大聖看起來狀態很奇怪，格外的沮喪，她沒有撤下結界，反而翻墻落在院子外的草坪上和他交談。

陣法不防主人，她可以自由的進出。

難道玉聲的歌聲，只催眠她一個人嗎？大聖看起來就沒有中招。

大聖站在樹上，沒有動，垂著眼看她。

那雙閃爍著靈光的猴眼通紅一片，像是被什麽東西灼燒了一樣。

“你怎麽了？受傷了嗎？”

大聖搖搖頭，語氣難掩悲傷，“我雖然不是石頭生的...但我是被族群拋棄在石頭邊的...我明明就是孫悟空...可我為什麽練不出火眼金睛...”

他明明是個妖，可以化作人形，卻固執的保持著電視劇裏的孫悟空的模樣，除了半張人臉外全都是猴毛。

但是，孫悟空畢竟只是個想象出來的小說角色，又怎麽能當真呢。

未央看著猴子通紅的眼睛，心臟猛地一跳：“你難道用火燒你的眼睛了？！”

大聖點點頭，還有些得意“咱們逍遙門沒有煉丹的妖，我還是從外面買的煉丹爐和地火...”

未央：“！！！”

這可真是個熊孩子。

中二少年模仿孫悟空頂多舞個棍子，擺個姿勢，哪像他，直接燒自己了。

【《西游記》的原著中火眼金睛是孫悟空自己的眼睛，他本身就擁有這樣的能力，煉丹爐燒了七七四十九天不但沒有給他什麽好處，還讓他害了眼病，從此十分怕煙熏火燎，和影視劇裏的不一樣。】

萇葙作為一個資深小說迷當然不曾錯過《西游記》這樣的名著。

【我自然知道那是假的，但問題是，他以為是真的。】

未央終於知道為什麽大聖的等級晉升的那麽快了，他似乎和人類修士一樣擁有自己的道，用她的理解來看，就是一種深深的執念。

他心中有著一個屬於齊天大聖孫悟空的執念。

妖性肆意，很難擁有堅定的執念，他卻執拗，一旦認定，十匹馬都拉不回來。

大聖得意的講述了自己是怎麽燒自己的，說完又變得難過，“可是失敗了...我眼睛疼得受不了，法器就自動停止了...”

他的信念受到打擊，不由產生了恐慌，他真的能成為孫悟空嗎？

那不是一個名字的事，那是一只猴子生來的信仰。

但問題是，她沒有辦法欺騙他，因為一個虛擬人物終究是虛擬的，如果他一直模仿別人，只會失去自己。

未央想了想，認真道：“大聖，你知道嗎，每一只猴子都可以是齊天大聖，但都不必是孫悟空。”

“這是什麽意思？”大聖聽不明白，一下子躥下樹，急得抓耳撓腮，“可孫悟空就是齊天大聖，齊天大聖就是孫悟空啊！”

未央搖搖頭，努力讓他理解，“齊天大聖是一個榮耀，是孫悟空夢想中的自己，也是每一只猴子夢想中的自己。他是只石猴，拜入菩提老祖座下時老祖叫他孫悟空，跟隨唐僧取經，唐僧叫他孫行者，取經成功後，佛祖又封他為鬥戰勝佛，可這麽多個身份中，只有齊天大聖是他自封的，代表著他的本心。”

“齊天大聖代表著他勇於抗爭，正義凜然的性格。你大可以靠自己去做齊天大聖，何必模仿他呢？”

齊天大聖一身傲骨，生活中向往自由，最大的樂趣就是在花果山和一群猴子玩樂，但實際上他也心比天高，想要與天齊命，是何等的狂傲。

可他帶上了緊箍咒，成了孫行者，曾經連佛祖都敢單挑的妖，如今動輒就要去搬救兵，面對的一個個小妖都是天宮的關系戶，不能打殺，何曾如意呢？

“你覺得，齊天大聖是什麽樣的？”

大聖搖搖頭，略顯茫然，“齊天大聖...他保護自己的族類，不受束縛，強大而溫柔...他從不對弱者出手...”

大聖雖然是一只猴子，聽的卻不是禽獸之語，而是山間道士和和尚們的修行。

他靈性過人，總是帶著一幫猴子跑到寺廟和道觀裏討吃的，小孩子見到他就會叫嚷著齊天大聖的名號，他也就斷斷續續的從行人口中知道了孫悟空的故事。

可他一直都是聽眾，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問他，他是怎麽看的。

有一種莫名的暢快，就像是樂馳真人點化他的那一瞬間，靈氣灌體，整個世界都變得鮮活起來。

他對齊天大聖的認知是屬於他自己的，是被山上的道士、和尚和游客改編過的。

變得更加近乎於人們幻想中的齊天大聖。

強大卻溫柔，瀟灑卻有責任。

“那，你為什麽想要火眼金睛呢？它會幫助你更好的做齊天大聖嗎？”

大聖搖搖頭，面上有些遲疑，似乎是有些動搖，“可是...他們說齊天大聖有火眼金睛...”

這個想做齊天大聖的小猴子，可真是單純又可愛。

未央和他隔了三米遠，他站在樹下，哪怕穿著人類的衣服，也依舊和背景的夜空、大樹、草坪融合在一起。

在孫悟空還只是一個石猴的時候，恐怕也是如此吧。

“如果它不從石頭裏蹦出來，如果它沒有在煉丹爐裏煉成火眼金睛，如果它沒有去拜菩提老祖為師，而是來了逍遙門，它就不是齊天大聖了嗎？”

經歷和能力都不代表他的本質。

齊天大聖無論去哪裏，無論用的是棍子還是長槍，無論有沒有火眼金睛，有沒有緊箍咒，他都是齊天大聖。

他那令人敬佩的抗爭、勇敢、正義和樂觀都不會因為能力或者名字而改變。

大聖楞在樹下，眼睛裏驀然點亮了一盞明燈，他想說些什麽，但他的人話很差，急的抓耳撓腮就是想不出。

那些游客是怎麽表達感謝的呢？

那些道士和尚是怎麽教他的呢？

莫名其妙的，那些記憶都變得很遙遠，有一股神奇的直覺被點亮。

大聖擡手，沖著未央抱拳作揖。

這一瞬間，山上學著作揖的猴子，影視劇裏作揖的孫悟空在她面前合二為一。

從他擡手，到他抱拳，行雲流水，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只大手，帶著他行禮。

“我明白了！謝謝你！”

未央看著他炯炯有神的雙眼，微微頷首。

“不用客氣。”

親眼看到一個齊天大聖的誕生，已經足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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